万物皆虚

时间:2021-12-17

大猛子正在消失

因为一句“有人出生就在罗马,有人生来就是牛马”,B站搞笑UP主“大猛子ym”火了。

无法成为“何同学”的“大猛子”们,正在失去他们的精神领袖

“知名搞笑UP主”是B站给大猛子的官方认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认证本身确实是挺搞笑的。

大猛子并不是你在B站上随处可见的那些,分享有趣日常生活的UP主。他本人的工作,是工地上的技术员,也没有业余时间说相声、讲脱口秀的习惯。他的视频内容,就是分享自己在工地上的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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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很多从土木工程专业毕业出来的年轻人一样,大猛子会在视频中吐槽自己的工作环境,调侃今天又遇到了哪些有趣的人和事。视频中的他,一边批判着工地恶劣的生活环境,一边抬手抽起手中虚无的“华子”,再低头骂出几句脏话。他在视频中强调自己是“不会跑路的大猛子”,并且每次都会对着镜头“劝说”那些,仍在校学习或考研考公的后辈们,让他们珍惜现在的生活,不然就会来工地,成为大猛子的手下,每天打灰搅混凝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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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猛子发出的一段视频中,他放上了自己参加工作前后的照片比对。

工作前的他,是个很有精神的精神小伙,留着侧背、皮肤白皙,虽然身材微胖,但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正常。而仅仅两个月后,视频中的大猛子几乎每天都是以灰头土脸的形象出镜,发型变得凌乱,皮肤被晒黑,大量的体力劳动,让他的食量和体重都在上涨。最主要的是,视频中的他精神萎靡、眼神茫然,似乎已经濒临崩溃。短短数月的时间,前后完全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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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谁愿意相信,这个视频中满脸沧桑的年轻人,是个刚刚从国内一本院校毕业的应届生,今年还只有2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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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猛子的毕业照

何同学与大猛子

和大猛子同一年从学校毕业的,有B站科技区的顶流UP主——“老师好我叫何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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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6月,何同学上传了一部名为《有多快?5G在日常使用中的真实体验》,记录自己在2019年时切身体会到的,5G技术在日常生活中的应用。这个视频通过通俗易懂的讲解、流畅且炫技的转场,在B站总计获得了2797万的播放,入选了B站“入站必刷的85大视频”,何同学一下涨粉百万,成为时下最热门的科技博主。他的故事随后也被央视报道,成为了当代青年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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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同一时期,同样在大学课堂上学习的大猛子,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大学生。他听从家人的意见,报考了热门专业——土木工程。这是个在大多数中国平凡家庭的认知中,极为稳妥的专业,尤其是对于男生来说,选择它意味着高就业率和高收入。

这种认知本身并没有错,但前提得是,你能再早生十年,生在那个土木工程专业的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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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大猛子还是顺利读完了大学,于2021年7月正式从学校毕业,成为一名应届生。在这段时间里,身为UP主的和同学也完成了自己的学业,并在B站拥有了883万粉丝。虽然视频不算高产,但每一部作品都倾尽了他的心血,也为他带来了动辄百万起步的播放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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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同学的影响力逐渐破圈,他成为了B站最知名的科技博主之一,作品被各大官媒转发。他参加了央视的青年电视公开课栏目《开讲啦》,和说出“北大还行”的撒贝宁同台对话,还进行了共青团中央旗下“青年大学习”节目的录制。人民日报在今年10月20日,发布了何同学的专访节目《何同学:每个人都有成名的15分钟,那之后呢?》,再次让何同学收获了除B站之外,大量普通网民和观众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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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条视频底下,点赞最高的评论是“人日让我们看到了何同学,我们在大猛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当然,目前这条评论已从评论区消失。但从其他评论中,我们依旧能看到不少“呼唤”大猛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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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后的10月24日,大猛子发布了他的新视频,封面出现了他的那句名言——“有人出生就在罗马,有人生来就是牛马。”没有任何事实依据能证明,大猛子是因为人民日报对何同学的报道,才在封面上特意标出这句话,但不少网友还是主动将两人的命运联系了起来,希望从中找到一些值得探讨的议题。其中,就包括同样是知名媒体的“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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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猛子转发了中国青年报报道的关于自己和何同学的文章

这时的大猛子,刚刚当上技术员三个月。因为是应届生,行业规定需先度过一年的实习期,在实习期间,大猛子的工资是5000一个月。作为对比,在何同学的新视频《我做了苹果放弃的产品...》中,广告植入商乐歌,借助何同学视频的超高人气,第二天股价便上涨13.51%,市值增加5亿以上。而坊间传言,如今何同学一个视频的广告位报价,可以高达500万甚至更多,而且是甲方排队,抢着投。这个金额,大猛子需要在工地上当83年的技术员,才能凑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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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大猛子的命运必然不会那么悲惨,何同学也不应该就此被网友当做“后浪”(贬义)来嘲讽,他们本就是有着不同人生轨迹的两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工作和前途而奔波。只不过,当两人被放在同一语境下讨论时,同为应届毕业生的身份,进一步放大了二人之间的差异,从家庭到学历再到就业经历,让部分网友的内心逐渐失衡。

人人都想变成何同学,但大多数人最终只能是大猛子。就像大猛子自己在视频中说的那样“人人都笑大猛子,可人人不都是大猛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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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是“大猛子”

大猛子的B站账号简介是这样写的,“2021年6月土木工程刚毕业,7月24日开始干施工至今,以亲身经历带你看土木人的点点滴滴。”他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从上传第一个视频开始,他一直在用视频记录自己的工地生活,他把自己和土木专业的同行们称为“牛马”,意味着他们是工地上最廉价的劳动力之一。

这里,就不得不聊到一些土木工程专业的老梗。这个拥有高就业率和高收入的热门专业,同时也有着相比其他工科专业,更高的离职率。在百度贴吧“土木吧”,你随处可见被土木专业折磨得半身不遂的土木老哥,和刚干了几个月就忍受不了艰苦,“提桶跑路”的应届生。以至于“提桶跑路”四个字,已经成为了土木专业的代名词,大猛子也因此给自己冠上了“绝不跑路的大猛子”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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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土木人眼中,“三总五项”是职业生涯的理想道路。在当了一年技术员并转正后,你要再熬上三年就能当上总工,总工之后再熬五年,就有机会当项目经理,运气好的话,四十岁左右就能混成一个小领导,到时候就不用天天下工地,能过上家人在帮你选专业时,畅想的美好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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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大多数土木专业应届生,甚至熬不到转正的时候,干上几天、几个月就离职的人,比比皆是。“提桶跑路”的笑话,每年都在全国各地的工地上上演。运气好的人,能被分配到国外,拿更高的工资,但相应也要面临出国工作的诸多不便。如果被分到国内的工厂,那么大概率就要忍受比程序员996福报,更加折磨人的生活——那是对精神和肉体的双重考验。

就拿大猛子的经历来说。大猛子在今年7月24日开始下到工地,成为一名实习技术员,在此之前,公司先请他和同事们(大多也是应届毕业生),在四星级酒店住了五天。虽说是四星级,但据大猛子回忆,实际肯定是达不到这个级别的,但总归比工地的宿舍要好。他就这样舒舒服地度过了五天的培训期,当时他对公司的评价还是非常“哇塞”的。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五天竟然是自己与文明社会最后的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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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下工地后,大猛子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

大猛子的工作是技术员,虽然听上去是一个有技术、有权利的岗位,但实际在工地上,除了纯靠卖力气换工资的力工外,技术员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大猛子发现,自己之前在课堂上学到的什么“材料力学”“理论力学”,在工地上完全用不着。技术员要做的,就是调度现场的施工队伍,帮工人们分配每天的工作,有时候还得自己下场打灰、搅水泥,是工地上最不受人待见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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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作为工科生,我的老师也曾告诉我,学校学的和工作中用的完全是两码事

不光没有技术,技术员的工资,也普遍没有其他有技术的工人高。在工地上,一个有技术的木工、电工,日均工资能达到400以上,差不多是大猛子的两倍,而且他们平时也并不会全盘服从大猛子的指挥,而是只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这大概就是有技术的底气,而大猛子没有技术,只能隔三差五和工人们干架(其实是吵架),被工人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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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猛子每天的生活,从早上六点起床开始,到晚上十点加班结束,一天很难保证有六小时的睡眠。运气好的时候,他能骑着自己的摩托——他给它起名为“小牛马”,在工地上到处转悠,监督工人工作。运气差的时候,他会半夜被喊起来加班,以至于好几次视频的开头,没有睡醒的大猛子,在镜头前不停地垂下眼皮,脸上也毫无生气,似乎随时可能再昏睡过去。工地上的生活,远比程序员996的日子更加煎熬,周末无休,从早干到晚,远离都市,平时见不到几个新面孔,也很少接触到外面的世界,长久之后,便容易与现实世界产生脱节,这对工人精神的折磨,远超其他行业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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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猛子最难堪的一次回忆,要数那次失足掉进下水道的经历。那天,大猛子和往常一样,一边接电话,一边在工地巡视。作为技术员,大猛子每天要接几十个电话,和各种施工单位打交道。而就在他打电话的时候,一只脚踩上了没有做好安全措施的下水道井口,由于工地对未完工的下水道井口,只用几块木板做了简单覆盖,而且大猛子正好踩在了木板的空隙中,所以他当时就从两米高的地面摔进了下水道中,腰、腿和脑袋都磕到了下水道的石板,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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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件事在工地上并没有引发多大的轰动,领导对于此次事故的决定,只是让大猛子回宿舍洗了个澡,下午继续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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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让大猛子和他的观众,见识到了工地生活的残酷,成为了大猛子最好的“劝学”素材。“劝学”是大猛子视频的精髓所在,每当猛子在视频中对工地生活进行一通抱怨后,他总会用自己的经历,勉励那些还在上学或者考试的学弟学妹们,好好学习,否则你们的下场就和现在的猛子一样,你们以后就得来工地成为猛子的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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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也非常吃这套,每当猛子开始“劝学”,屏幕上都会出现观众们“在学了”的弹幕。所以,猛子的视频也被粉丝们戏称为“考研休息区”,也有人会在弹幕中劝猛子早日“跑路”,但猛子这时候就会强调自己是“不会跑路的猛子”,并和观众约定好,下个视频见。几天之后,在下个视频里,他依旧还是没有跑路的猛子,只不过可能面容变得更加憔悴了,看上去也比几天前苍老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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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下工地的时间一天天过去,视频里的猛子也开始变得有些“不正常”。他有时会突然在镜头前手舞足蹈,口中发出些稀奇古怪的声音,有时还会表演一场“皇帝的抽烟”——对着面前的虚空,做出抽烟的姿势。他还曾经在视频中,幻想自己从创业卖煎饼到雇人卖煎饼的“致富之路”,这时候弹幕里总会飘过几句“疯了”,仿佛是观众与猛子间达成了某种不可名状的默契,节目效果属实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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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荒诞的事情,还在后面。大猛子在B站拍视频“抹黑”工地的事情,很快被工地领导知道了,在经过“悉心”的教导后,大猛子删除了自己的部分B站投稿——所以,如今我们能在B站上看到的大猛子,某种程度上已经经过了“自我阉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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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后续的几期视频中,他也确实表现出了强烈的求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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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后,猛子继续更新自己的视频,继续“劝学”,只不过对工地生活的抱怨,不再像以前那么频繁。又或者说,他开始变得麻木了,所以才有了后来的“猛言猛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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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猛子有时也会用视频记录周围的工友们,他们年纪普遍比猛子大上一轮,大多也在工地上呆了十几年,甚至一辈子可能就离不开工地了。他们中的一些,虽然工资很高,但依旧省吃俭用,风里来雨里去,他们都是“不会跑路的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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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子曾经遇到过一个在工地偷钢筋的大爷,心软的他,最终还是把人放了

在猛子视频的评论区,总有不少支持和同情猛子的人,他们有些是同猛子一样的土木专业的从业者,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向网友们科普土木行业的困境,劝说猛子早日“跑路”。当然,也有不少尚在学校求学的学子,真的从猛子的视频中受到启发,重新认识了自己的专业,或是端正了学习的态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些骂猛子的人也好,那些同情猛子的人也好,所有人都是“猛子”,是平凡的大多数,是生来就无法成为“何同学”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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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猛子”会消失吗?

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猛子在B站已经拥有了67万粉丝,并且成为了社会热议的焦点人物,这才有了后来,被人拿来和“何同学”对比的经历。有厂商开始找他“恰饭”,他并没有拒绝,他还趁假期去了一次他口中的“罗马”——湖南长沙,短暂回归了正常人的生活。这些在网友们看来并没有什么问题,作为一个如今小有名气的网红,大猛子的故事值得被更多人关注到,社会也理应借助他,更多地关注到广大工人群体真实的生活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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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大猛子传出被请去“喝茶”的消息,牛马们的梦想,又再一次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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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具体怎么说,我想除了大猛子自己以外,没有人能得出准确的结论。大猛子现在人在广州出差,最近几期视频的背景是在酒店里,弹幕有人质疑他已经“提桶跑路”了,但大猛子强调自己依旧在当牛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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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觉得大猛子的视频变味了,因为他现在说的话充满了“正能量”,不再像以前那么尖锐。大猛子似乎正在“死”去,以前他会用自身经历,劝导别人好好学习,但它现在却又在视频中,对牛马生活抱有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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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方面,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一些正在工地上工作的土木老哥们,以及正在其他平台上记录工地生活的自媒体博主们,陆续在社交平台上发文,声称工地的高层们,已经关注到了大猛子这样的“工地博主”,并“要求”他们主动向上级报备,以防止对工地造成不必要的负面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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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站上另一位“工地博主”@童话的天赐之福

所以,大猛子正在消失吗?或许吧。当一个人有机会从“大猛子”变成“何同学”时,他没有理由不抓住这个机会。因为说到底,人人都想成为“何同学”,大猛子本人也不例外。

但在大猛子工作的那些大企业里,新的一批应届生们,正在规划对未来的美好愿景。他们也被公司邀请到总部进行培训,体验着集体生活的乐趣,住着酒店,偶尔下工地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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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猛子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而谁又能说,他们之中,不会出现新的大猛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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