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塑造的另一个失误为楼兰。出路被封,出城希望渺茫,楼兰俨然已为死城。对谁来说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都难以接受。对于瑕而言,这种际遇更是不同于寻常人的打击。一个整天都活在随时会死去而不自知的阴影中的女孩,为了让自己活得少点负担(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用开朗乐观活泼迎接每一天,不去浪费活着的每一刻。因为只要死亡尚是未知便是还有希望,故而对生命也就比谁都珍惜,比谁都抱持更多期盼。因此,当突然听说死亡就在眼前,而不似素日那般活在未知之中,这份死亡的恐惧被放大也属情理之中,有激烈反应也是正常(若是对生命绝望而非抱持乐观之人,遇此情境反倒平静)。它表明,对瑕的求生之举的设计本应是对应于其对生命希望的坚持。而这实际上又与五前的潜在主题相吻合(关于五前的潜在主题——希望,将在剧情篇详细分析)。然而,游戏中的这一部分却表现得技巧不足。一方面瑕大声嚷嚷“我不要在这里等死”,与其他人的冷静形成太过强烈对比。给人太过吵闹的感觉。同时到这段剧情为止,玩家还不知瑕患了如此严重的病症。少了对她的同情心的前期铺垫,这种激烈反弹给玩家的印象只能是无理取闹了。这种先入为主的成见,继续折损着这个人物的良好形象。另一方面,在瑕吵闹之后,接着又与皇甫卓形成激烈冲突。皇甫卓在仙五中本就给玩家以一身正气的正面形象,与其形成冲突,只会加剧玩家对瑕的观感不佳。这一点显然主创未能意识到。虽说瑕对皇甫卓的成见非空穴来风,皇甫卓在剧情前期也的确有不少言行失当之处。如初见夏侯瑾轩时在外人面前对小少爷略不给情面的调侃与训斥“你不是一直逃避江湖事吗?现在终于想通了?”“夏侯家乃是武林名门,你身为少主,参加品剑大会是理所当然之事,前几年缺席已是不该……”这换谁被同辈这么问都会觉得面子上过不去的。因此瑕当时便对其言语略觉不满。连暮菖兰这种见过江湖世面的人亦有言“看起来似乎是一名不好伺候的主”。之后在前辈欧阳英面前,皇甫卓也有言语失当之处。欧阳英命姜承保护好皇甫卓和夏侯瑾轩两位少主的安全,皇甫卓说“世伯多虑了,晚辈对剑法也有些自信,不需他人保护。几位照顾好夏侯少主就是。”虽非有意,但的确有托大自身而多少调侃夏侯瑾轩之嫌。在四大世家之首的前辈面前如此说话而不够顾及夏侯世家的颜面,还是略为不妥。更及皇甫卓在后来向夏侯瑾轩问及瑕和暮菖兰的身份,直接便道“你这两名随从看来面生,是新进门的弟子?功夫如何?不要拖累了其他人。”一是当面将对方定位为随从身份,并且直口而出,的确让对方难看。二是拖累他人之说也确有轻视之意。其实,皇甫卓类似的言论在前期不算少。如在楼兰时不顾龙溟和凌波在前而对夏侯瑾轩和瑕的屡次训斥,这些都的确给了大家难看。好在夏侯瑾轩应对得当,遇到类似尴尬多以温和回应或耍小无赖方式略过。这绝非夏侯瑾轩软弱或赖皮,而是一方面心知朋友并无恶意,只是性格使然。故而未将这些不当言语太过放心上。是重情义。另一方面则不计较个人得失,以礼相待。是涵养体现。但在性格耿直、黑白分明的瑕那里,皇甫卓的言语则显然会招致其不快。在夏侯瑾轩的父亲当着外人训斥儿子时,瑕尚敢直言不妥,令夏侯彰有所自省。何况于皇甫卓?楼兰的这次对皇甫卓的爆发,若联系前期皇甫卓的一系列言谈,只能说是不满累积到高点的一次爆发。而在自身生命面临威胁的情境下,这种爆发也的确可以理解。可以说,瑕的求生欲望没错,对皇甫卓的责难也没错。但只错在用错了方式和时机。或者说,人物的塑造在表现方式上尚缺技巧。他人皆冷静时瑕爆发,且在玩家不知瑕的病症的情形下,这只能突显瑕的闹腾。而在给人闹腾印象的情况下接着责难皇甫卓,更是选错了责难的时机,反而让自己背负上了情理低点的枷锁,有理也变得无理了。这些都是剧情编写的缺失。当然,以上对皇甫卓前期表现的分析并不影响对皇甫卓正义、光明的肯定和对其欣赏。皇甫卓从自持甚高到后来渐趋稳重平和,这是其性格塑造的亮点。在仙五中他的表现就已是很出彩了。
以上两方面是瑕塑造上比较明显的漏洞,算是硬伤。好在随着剧情的展开,楼兰之后的瑕的闪光点渐渐被呈现出来。但无论如何需要明白的是,玩家对一个人物的印象基本是在前期就建立起来了。前期的表现基本会让很多玩家对此人物的评价盖棺定论。所以在人物出场一开始就要定下基本的正确基调。若到中后期再补救,毕竟已经构成了对人物整体形象的损伤,只怕多数缺乏耐心玩家是很难去品味去体会的。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个更为关键的问题也在影响着这个角色的形象树立。瑕作为性格立体呈现的人物,其多面性着实不少,活泼、坚强、冲动、悲苦、正直、真诚、豁达、聪慧、温柔……如此多的品性集中于一人身上,势必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逻辑将它们统一起来。而这个逻辑,基于人物是女一号,故而又必须与剧情主题相关。这里,多面性情其实也的确有逻辑背景可循。活泼、冲动,从年龄和阅历来理解显然合适。坚强、悲苦、正直、真诚、温柔,这些与她的病症/命运,以及她父亲的影响相关。聪慧、豁达,也就是能看透人魔无必然对立,这也许可以从她虽是人的身体却沾染了魔气,本为人魔一体,故而对人魔的看法有独到见解这个角度解释。也就是说,如果要解释这些多向度的性格,从剧情中还是能找到逻辑基础的。但问题在于这些诠释在实际效果上太过流于表层化、概念化,往往在停留于浅尝辄止。这势必无法给玩家带来深刻体验,从而也就影响了玩家对人物深度和剧情主题的理解。
具体来说,既然瑕的身世与魔如此密切相关,算是人魔的中介体,而游戏又的确说的是人魔双界的事。那么她的命运和遭际都应该与主题关联,是游戏应该着力刻画的部分。因此,她进入故事之前的经历、她爹对她的影响,这些对人物性格和思想、对剧情主题形成根本影响的环节就不可轻描淡写。但在游戏中这些因素却通通是借用瑕的话简单带过。这里可以看看这几段瑕的自述:
折剑山庄一段:
“说起来,妹子是哪里人?听着口音不像是明州城的啊。”
“……我也不清楚。听我爹说,我们那个村子在十六年前的地动里震没了。”
“……”
“十六年前……是说那次招致不少城镇损毁的大地动吗?”
“嗯。后来爹带我四处流浪,他去世后……我也就不知道家乡在哪里了。”
“……抱歉,让你想起伤心事。”
“……”
“都过去很多年了,没事没事。”
“我爹也是孤儿,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他后来娶了我娘,说有了孩子,就让我娘取姓名……”
“不过我娘生我的时候就难产死了,没有来得及给我取姓名……”
“这个瑕字,是因为娘叫“无瑕”,爹就拿“瑕”当了我的名字。
“所以上次我说这个名字不妥,瑕姑娘才会生气——”
“瑕姑娘,我什么都不知道就随口批评,实在是对不起。”
青木居一段:
“女娃,你是怎么落下这个病的?仔仔细细的跟我说一遍。”
“……”
“……我爹说,我娘生我的时候,村中正赶上地龙翻身。”
“当时是深夜,好多人都没醒过来,就这么被埋了。”
“……娘当时刚刚生下我无力动弹,稳婆却因为怕死而丢下了我娘。”“爹想带娘走,但是已经来不及,他眼见着家中的房子……塌了。”“……”
“爹从木头堆里面爬出来的时候,看见娘被压在了一堆砖木下……等他
把娘挖出来时,娘已经没气了。”
“……”
“爹抱着娘的尸首哭,直到听到了娃娃的哭声,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娘最后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我。”
“可我也不争气,生下来就有了这个怪病。犯病的时候只要睡过去,外人看起来,我就像死了一样……”
“对了,在碧溪村客栈的时候,暮姐姐和大少爷都见过了……”
“……那时……”
“不错,那时你面无血色,全身冰冷,呼吸和脉搏几乎都没有,连医生都要我们给你准备后事。”
“原来……妹子你有这样的病啊……”
“嗯……”
“小的时候,三四年才犯一次。等我长大了,就变成了一两年一次。到了最近,几乎已经是三四个月就要犯一次。”
“原本爹带着我在街头卖艺,虽然穷,可总算饿不死。只要有剩余的钱,爹都会用来给我看病。”
“可看过了很多郎中,也吃了些药,但我的毛病却一直不见好转。”
“后来,爹生了一场大病,就这么去了。”
“……”
“事情就是这样了。”
蜀山一段:
“我爹他啊……不管自己多苦,只要见到那些有困难的人,也总是尽量去帮忙。而昧良心的事情,无论能赚到多少钱,他也是不会做的。”
“他常说人穷不要紧,重要的是要活得有骨气,这样将来就算死了,背也是直的——在很多人看来,他是个傻瓜呢。”
“我很喜欢这样的爹……可惜,他已经走了。”
以上都是与瑕身世、病情和性情成因有关的内容,而这些又都与剧情的核心部分关联。因而显然不可忽视。但游戏中对这些内容全都以对白的形式带过,这显然失当。如果说,考虑到瑕的过往经历和她爹的故事都属于前事,若以现在进行时态放入游戏中可能破坏剧情的总体架构,也会使剧情显得过于臃肿。那么,至少借用画面性镜头表现以替代单纯语言性描述,这无疑是最省心的做法。虽然其效果未必多好,但至少多少能体现些许效果,绝对比只用几段轻描淡写的对话来表现的效果会强一些。因为从人的记忆认知角度说,视觉的直观性决定了视觉印象是强于语言印象的。在此其实有个疑惑,剧情在表现龙溟凌波部分时,尚且用插叙的回忆性画面来表现二人一路走来而建立起的爱情(当然,也并非全是爱情),却为何在这么重要的女一号身上,在表现她与游戏整个剧情相关联的身世命运、为人性情时,却如此吝惜于画面表达了?诚然,龙溟和凌波的存在对剧情也有重要诠释价值,他们的魅力也毋庸置疑,但个人感觉如此设计终究给人一种剧情的核心环节甚至剧情主题竟不如爱情话题的感觉。同样的问题在瑕身上也存在。游戏中大量瑾、瑕赏月观星的情节呈现,并且这些情节主要的也只是止于爱情,而没有更为丰富的内涵表现,这些都难免会让人觉得剧情陷入到了爱情至上主义的编写模式中。在这方面,其实仙五却显得主题意识更为明确。虽然仙五在表现人物感情方面被人诟病为太过隐晦,但其贯穿始终的主题意识却是值得称赞的。每一处该做什么,与主题是否有关,基本鲜少废笔(具体可看本人曾经在仙剑官坛发的系列仙五分析文)。五前固然吸取了仙五情感太过隐晦的教训,但有时在塑造人物时忽视了主题意识。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而这些将在剧情篇重点陈述。就个人感觉,主创对瑕这个人物的在整个游戏剧情中所扮演的角色功能价值显然是认知不足的。因此,从游戏中贯穿在瑕身上两个核心事件寻药和爱情,我们也很难感受到它们对于主题表现,对于剧情关键之处的推动有何必然价值。寻药只是停留于治好瑕的病这么表层性的层面。爱情方面,大量重复的铺陈也显得多少有些腻甜。从剧情设计的巧妙性上说,其实瑕治好病又立刻被杀死,这本来是非常高妙的设计思路。持久的努力终于盼得了希望,但外在强大的邪恶力量却瞬间将此希望毁灭。其于悲剧的建构来说,不得不说极其出彩。但问题在于,悲剧效果的实现,必须是建立在价值被毁灭这个逻辑之上的。也就是说,被毁灭的对象首先应该让人感受到其重要价值。价值若不突显,那么悲剧的意味,毁灭的力量势必大打折扣。而这对于主题诠释来说也是一种致命伤害。最后只能是给人一种为虐而虐的刻意感。这就是悲剧和虐的本质区别。虐只是悲伤,而悲剧绝对不只是悲伤,不只是哭,还有潜在的力量。总之,瑕本是可以大书特书的一笔,但从实际效果看,的确遗憾颇多。
因为在瑕身上缺乏必要的剧情铺垫和主题性诠释,这导致瑕迅速认可姜承的魔尊身份其实显得过于空泛了。只因自身受到魔性侵染,便有了不同于常人的见解,这若稍加思考,便觉得是太过概念化和自说自话。即便是她爹乐于帮人、多为他人考虑的善举给了她影响,但是这些善举在人魔之事上能有多大触动,能够彻底让瑕完全无视因为魔气而活在死亡威胁中的心理阴影,这也是值得商榷的。当然,不是说这些理由不能成为依据,而是还需深入表现,使这些理由显得更有说服力。因为这些至少在剧情呈现上对于玩家来说全都是模糊的。因而也就无法很好体会为何选瑕当女主,她当女主的价值究竟何在,只是因为她有了魔气所以有利用价值吗,以及如果只是停留在可利用这个层面,那么对于主题表现来说有何意义等一系列问题。当然,这些说来似乎抽象了些,对玩家来说没必要思考,但对创作者来说则的确需要思考。所谓不仅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而且玩家不思考并不意味着感受不到。目前有些玩家对瑕的牺牲很多停留在感动于爱情的凄美,但这个游戏的主题显然不是爱情。同时,还有部分玩家也表示瑕缺乏更丰富的展示,于第一女主的地位不够符合。这多少能表明人物塑造上出现问题了。其实对比一下仙一的赵灵儿、仙二的苏媚、仙三外的温慧,仙五的唐雨柔,这些女性角色除了情感表现,同时也承担了主题诠释的功能。尤其是赵灵儿和苏媚,不仅没有因为她们承担了除爱情以外的诠释功能而在爱情上有所失色,反倒是增色了。在这方面,尤以仙一为经典。而且这也不会导致对男性角色地位的威胁,反而是相得益彰。毕竟仙剑不是只有爱情那么简单,仙剑的爱情也并不只是爱情。作为仙剑的男女主角,显然也应该与仙剑的这种定位相一致,而不能使女性成为陪衬或是以爱情呈现为重。其实仙剑系列在这方面是时有波动,女性几乎沦为剧情乃至男性陪衬的情况不是没有。当然,对于五前来说,瑕并未沦为陪衬,她有自己的命运表现,独立意识明晰,有自身见解,气质也独特。只是在如何诠释方面确实还可做得更深入到位。
这里,个人倒是从瑕的故事中找到了一个逻辑立足点——真。瑕的动人正在于其“真”。尽管她的性情展现是多面立体的,但均不脱离一个“真”字。她的活泼、坚强、冲动、正直、豁达、聪慧、温柔、羞怯,都集中在这个“真”字上了。敢做敢当的真,待人无伪的真,无族类偏见的真;性情之真,本心之真。也因此,她和夏侯瑾轩才能走到一起,具备性情与心灵层面的契合。因是,说“瑾瑕当配”不为过。而这对于一个充满阴谋与背负的故事来说,这种真无疑是极其可贵和必要的,也是能让人看到希望(或者说暖色)之所在。在具体塑造的过程中,要做到的则是将“真”的不同层面统一起来,并赋予表意升华,此为塑造之关键。